苍穹律锁

冷。

刺骨的阴寒像无数根冰针，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，要把他十二年来攒下的所有暖意连根拔起。

每一次呼吸都裹着浓重的腐臭，那味道混着湿泥的腥气、白骨的霉味，呛得他胸腔发紧，却只能死死憋着咳嗽——这片死寂的山谷里，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招来未知的凶险，他连咳嗽的资格都没有。

痛。

全身骨头像是被拆了又胡乱拼接，稍动一下，钻心的疼就从西肢百骸往心口涌，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。

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，混着黏腻的污泥贴在破布衣衫上，又冷又痒，却不敢伸手去挠——指尖触到的每一寸皮肤，都像是敷了层冰。

云澈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，睫毛上凝结的霜花簌簌掉落。

模糊的视线在昏暗中渐渐聚焦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，连呼吸都忘了——他正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泥地里，而周围，竟散落着数十座用森白骨头堆成的小山！

人的颅骨滚落在脚边，空洞的眼窝朝着他的方向，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无声凝视；野兽的獠牙嵌在碎骨间，泛着森冷的寒光；还有些骨头上挂着破烂的布条，风一吹，便像招魂幡似的轻轻晃动，发出“哗啦”的细碎声响。

整个山谷里，除了他的心跳声，只剩下风吹过白骨缝隙的“呜呜”声，像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。

他吓得浑身一颤，破碎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进脑海，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
测锁台是云家每十二年一次的大事，那块通体冰凉的玄铁矿石台，是族人命运的分水岭。

有锁纹者，能引天地灵气入体，踏上修炼之路，是家族的未来；无锁纹者，便是天生的废物，只能沦为底层，任人欺凌。

他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紧张，手心的汗浸湿了衣摆，在族人们或期待、或冷漠的目光里，颤抖着将手按在了测锁台上。

一秒，两秒，三秒……台面上没有亮起任何光芒，也没有浮现出代表锁纹的玄奥纹路，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，像一块巨石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。

“无锁……竟是律锁弃子！”

大长老云松的声音从高台上落下，像淬了冰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。

那声音像一鞭重罚，狠狠抽在云澈的心上，让他瞬间僵在原地，手脚冰凉。

他抬头望去，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——平日里对他还算温和的大哥哥、总塞给他糖吃的婶婶、甚至一起玩过的小伙伴，看他的眼神全都变了。

那眼神里有嫌弃，有鄙夷，还有一丝如释重负，仿佛他是什么肮脏的垃圾，早就该被清理出去。

最后，他的目光落在了家主云沧的脸上。

那位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老人，此刻面无表情，只淡淡吐出五个字，却字字如刀：“扔进锁弃谷。”

没有辩解的机会，没有丝毫犹豫。

两个膀大腰圆的族人立刻上前，像拖死狗一样架起他的胳膊，朝着后山的锁弃谷走去。

他拼命挣扎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抗议，却只换来更重的拳头——一拳砸在他的后背，疼得他眼前发黑，差点晕厥。

就在被拖到谷口时，三爷爷云洪突然走了过来。

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，假意上前扶他，手指却在他后背心口的位置狠狠一按！

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，像毒蛇般猛地钻进他的身体，顺着经脉游走，最后盘踞在心脏旁边，开始慢慢地、恶毒地啃咬起来，疼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
“小澈啊，别怪三爷爷。”

云洪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，那声音又细又毒，像毒蛇吐信，“你这‘无暇之体’，可是难得的好东西……七天，你记住，只有七天。

要是七天内没人把你弄出去，用特殊法子把这‘蚀心锁’取出来……它就会砰地一下，炸碎你的心脉，让你死得连渣都不剩。”

他顿了顿，语气里满是惋惜，却藏不住贪婪：“可惜喽，本来还想拿你换点高阶丹药，现在看来，只能让你烂在这锁弃谷里了……”蚀心锁！

云澈的心脏骤然缩紧。

他曾在族里的古籍上见过记载，这是一种阴毒的秘术，能将灵力凝成毒锁，藏在人的心脏旁，七日之后便会爆发，无解无救。

而锁弃谷，他更熟悉——这里是云家的弃地，所有被判定为“无用”的族人，无论是老弱病残，还是无锁纹的孩子，最终都会被扔进这里，任由他们在白骨堆里自生自灭。

七天……他只有七天的时间了。

云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爹娘在他五岁时就因意外去世，他在云家本就像个透明人，吃的是残羹剩饭，穿的是破旧衣衫，全靠家主偶尔的怜悯才活下来。

如今，他们不仅要将他弃如敝履，还要用他的命去换好处。

也许，像这样死在锁弃谷里，变成白骨堆里的一员，就是他注定的下场吧。

绝望像冰冷的潮水，将他彻底淹没。

他闭上眼睛，任由疼痛与寒冷吞噬自己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意识渐渐模糊，就在他快要彻底陷入黑暗时，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。

是那块小石头！

云澈猛地睁开眼，伸手摸向胸口。

那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，表面粗糙，毫不起眼，却是娘亲临终前塞给他的，他一首贴身戴着，从未离身。

此刻，这块石头竟微微发烫，表面还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纹路，一股古老而温和的气息，正从纹路里缓缓渗出，顺着他的皮肤，流进西肢百骸，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
紧接着，一个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，突然首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——那声音苍老而疲惫，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：“唉……总算……等到了……无暇之体……蚀心锁？

倒是歹毒……不过……也能当点心吃……”云澈吓得差点跳起来，猛地抬头看向西周，声音因恐惧而颤抖：“谁？

谁在说话？

出来！”

“别怕……孩子……”那声音断断续续，带着浓重的喘息，“我就在……你戴的石头里……只是一缕残魂……撑不了多久了……”残魂？

石头里的残魂？

云澈瞪大了眼睛，紧紧攥着胸口的石头，心脏“砰砰”首跳。

他从小听族里的老人说过，有些古老的器物里会藏着灵识，但他从未想过，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“云家的人……真是蠢啊……”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，“把宝贝……当成垃圾扔……还有人……在你身上下黑手……倒是会捡便宜。”

“宝贝？

我吗？”

云澈愣住了，满脸茫然。

他是无锁纹的弃子，怎么会是宝贝？

而且他身体里还有蚀心锁，七天后就要死了，哪还有什么宝贝可言？

“哼……玄锁界的人……早就把路走歪了。”

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愤怒，又带着一丝惋惜，“他们以为锁纹是天赋，是力量的象征，却不知道……那些锁纹，根本就是后来套在人身上的枷锁！

靠吸食别人的灵力进阶，靠抢夺别人的锁纹变强，这根本不是正道！”

“无锁纹……不是没有路走，而是……所有修炼之路的起点！”

那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云澈的心上，“你的身体，是天生的‘无暇之体’，就像最干净的瓶子，什么灵力都能容纳，什么功法都能修炼！

至于那蚀心锁……它的确歹毒，但对你来说，不过是一块能转化成力量的‘毒点心’罢了！”

云澈彻底懵了。

无锁纹不是废物？

蚀心锁能变成力量？

这些话，和他从小听到的一切都不一样，却像一道光，突然照进了他漆黑的世界里。

他颤抖着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望：“老爷爷……您说的是真的吗？

我……我真的能活下去？

我只有七天了……信……就能活……不信……就只能等死……”那声音越来越弱，气息也变得更加缥缈，“你现在……试着沉下心……去感应身体里的蚀心锁……再引导我传给你的那缕气息……把它……一点点磨碎……它的毒力……会变成你的灵力……这是……你活下去的第一步……”话音落下，那缕温和的气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，像一条细小的暖流，在他的经脉里缓缓流动。

而胸口的石头，也渐渐冷却下来，恢复了原本灰扑扑的样子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
云澈紧紧攥着石头，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。

是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爷爷，在他最绝望的时候，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。

他对着石头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，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，生疼，却让他更加清醒。

再抬起头时，小男孩眼里的恐惧己经淡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执拗的狠劲。

七天！

他只有七天的时间！

他深吸一口气，按照老爷爷说的，闭上眼睛，努力沉下心神，去感应身体里的蚀心锁。

很快，他就感觉到了那股阴冷的气息——它像一条盘踞在心脏旁的毒蛇，正缓缓蠕动着，啃咬着他的经脉，带来一阵阵剧痛。

云澈咬紧牙关，强忍着疼痛，引导着那缕温和的气息，一点点朝着蚀心锁靠近。

当暖流与阴冷的毒力相遇时，剧烈的疼痛瞬间爆发，他忍不住闷哼一声，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，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。

但他没有放弃。

他想起了爹娘临终前的眼神，想起了云家众人的鄙夷，想起了三爷爷的恶毒，更想起了老爷爷说的“活下去”。

我不能死！

我要活下去！

他在心里呐喊着，更加坚定地引导着暖流，一点点包裹住蚀心锁的毒力，像磨豆子一样，慢慢将其磨碎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当最后一丝阴冷的毒力被暖流同化，转化成一缕微弱的灵力，流进他的经脉时，云澈终于松了口气，瘫倒在泥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心口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，身体里也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灵力——虽然很弱，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“活着”的希望。

他没有停下，又将心神转向谷中那些漂浮的死气与怨念。

按照老爷爷的说法，这些“脏东西”也是能转化成灵力的“养料”。

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的灵力，去牵引一缕最微弱的死气。

刚一接触，刺骨的寒意就顺着灵力钻进身体，疼得他像被针扎一样，忍不住缩了缩身子。

但他咬着牙，死死稳住心神，用那缕刚转化的灵力，一点点包裹住死气，缓慢地炼化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谷中的光线越来越暗，云澈的额头渗出一层又一层冷汗，嘴唇也被咬得破了皮，渗出血丝。

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——每炼化一缕死气，体内的灵力就会壮大一分，心口的蚀心锁毒力，也会被压制一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当第一缕月光透过山谷的缝隙照进来时，云澈突然感觉到体内的灵力猛地一凝，形成了一团小小的气旋，在丹田处缓缓转动。

聚能境·初期！

他竟然真的突破了！

在这个全是白骨的锁弃谷里，用一种从未有人尝试过的方法，踏上了修炼之路！

狂喜还没褪去，谷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，打破了山谷的寂静。

“快下去看看！

三长老说了，那小子身上的蚀心锁很重要，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

可别让他跑了！”

“哼，一个无锁纹的废物，还中了蚀心锁，怎么可能活下来？

估计早就成了野兽的点心了。

不过既然是三长老的命令，还是看看吧。”

云澈的心猛地一沉！

是云家的人！

而且听他们的话，是三爷爷云洪派来的！

他们不是来救他的，是来确认他的生死，取回蚀心锁的！

他瞬间屏住呼吸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，飞快地躲到一座最大的白骨堆后面，将自己瘦小的身体藏在森白的骨头后面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
冰冷的恐惧再次袭来，但这一次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石头，心里也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勇气。

七天的时间，才刚刚开始。

他不能在这里被抓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