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细雨像一层薄纱，轻轻笼罩着青石村。
许澈蹲在自家小院的屋檐下，小手托着下巴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一队蚂蚁。
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，扛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食物残渣，穿过青石板间的缝隙，消失在墙角的裂缝里。
"澈儿，别被雨淋着了，进来帮外婆择菜。
"屋里传来慈祥的声音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。
许澈应了一声，却没有立刻动身。
他伸出细瘦的手指，轻轻碰了碰一只落单的蚂蚁。
那小东西立刻惊慌地西处乱爬，最终找到了同伴们的踪迹，重新归队。
"澈儿？
"外婆的声音近了。
"来了。
"许澈这才站起来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。
他转身时，屋檐滴下的雨水正好打在他的后颈上，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脖子。
厨房里，外婆佝偻着背，正在灶台前忙碌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，映得她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。
许澈熟练地搬来小板凳，坐在门边的一筐青菜前，开始把发黄的叶子摘掉。
“明天就要上学了，我们的澈儿长大了。
"外婆搅动铁锅里的白粥，木勺刮过锅底发出沙沙的响。
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，"澈儿高兴吗？
"许澈低着头，手指无意识地掐着一片菜叶。
"嗯。
"他轻声应道，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。
外婆停下动作，转头看他，变戏法似的从神龛后面拿出个蓝布书包。
"瞧，外婆给你缝了新书包。
"许澈抬起头，灶火的光斑在他瞳孔里跳成星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"哇，真好看。
"外婆走过来，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头顶。
"等卖了这窝芦花鸡的蛋，外婆带澈儿去县城，买那种最新款的书包。
"许澈接过书包，轻轻的抚摸着，"外婆做的书包是最好的"。
许澈己经六岁了，却从未见过父母的面。
外婆说他们在他出生不久就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，但从村里其他孩子的窃窃私语中，他隐约明白"很远的地方"意味着什么。
晚饭是鸡蛋青菜粥和一小碟腌萝卜。
外婆把粥里为数不多的米粒都舀进许澈碗里，自己只喝稀薄的米汤。
饭后，外婆拿出蓝布书包，又针脚细密整齐地绣制了一只小鸭子。
"我们澈儿要上学了，好好学习，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，过上好日子。
"外婆说着，眼圈有些发红。
许澈紧紧抱住书包，把脸埋在那带着阳光味道的布料里。
他知道，这个书包承载着外婆所有的爱与期望。
青石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，阳光透过老旧的木格窗斜斜地洒进来。
许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，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书包的边缘。
周围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，模糊而遥远。
"喂，你的书包真土！
"一个胖墩墩的男孩突然凑过来，伸手扯了扯许澈的书包带，"是我奶奶才会用的老布！
"许澈的眉头倏地拧紧，死死盯着对方那张挤满嘲弄的胖脸，没有说话。
"听说你没有爸爸妈妈？
是个野孩子？
"胖男孩提高音量，引得周围几个孩子围了过来。
许澈感到喉咙发紧，眼前浮现出外婆佝偻的背影。
他猛地站起来，攥紧了拳头"怎么？
要动手啊？
"胖男孩挑衅地挺起肚子，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。
许澈深吸一口气，胸膛剧烈起伏着。
他忽然侧身用肩膀重重撞开对方，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。
"野孩子跑了！
"身后传来哄笑声。
许澈一路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，蹲在一棵老槐树下，把脸埋在膝盖里。
槐花己经谢了，只剩下浓密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，像是也在嘲笑他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许澈听到脚步声接近。
他抬起头，看到一个陌生男孩站在面前。
男孩和他差不多高，皮肤白皙，眼睛明亮，手里拿着他的蓝布书包。
"你的东西。
"男孩把书包递过来，"王胖子他们翻你书包，我抢回来了。
"许澈接过书包，检查里面的课本和外婆给他准备的午餐——两个煮鸡蛋和一块烙饼。
还好，都没少。
"谢谢。
"许澈小声说，准备离开。
"我叫沈雨耀。
"男孩拦住他，"你叫许澈对吧？
我们一个班的。
"许澈点点头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习惯了独来独往，不擅长与人交流。
"王胖子他们就是嘴欠，你别理他们。
"沈雨耀咧嘴一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"欺负人的孩子都是家里没人教的。
"许澈看着沈雨耀的笑容，不知为何想起了清晨穿过云层的第一缕阳光。
"我外婆也这么说。
"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依然很小。
沈雨耀似乎很高兴许澈回应了他。
"你外婆一定很好。
我外婆也很好，就是有时候太唠叨。
"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，逗得许澈差点笑出来。
两个男孩一前一后走回教室，却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王胖子一伙人阴沉的眼光。
放学铃声响起，许澈收拾好书包，想赶快回家。
刚走出校门，他就被堵在了墙角。
王胖子带着三个男孩围住他，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。
"野孩子，今天有人帮你，现在看谁还能帮你！
"王胖子一把推向许澈的胸口，他踉跄着撞在墙上，蓝布书包掉在地上。
许澈感到耳边嗡嗡作响。
他本能地蹲下身想捡书包，却被一脚踢在肩膀上。
"没爹没妈的野种！
"另一个男孩骂道，唾沫星子溅在许澈脸上。
拳头和脚像雨点般落下，许澈蜷缩成一团，护住头部。
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，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外婆说过，男子汉要坚强。
突然，一声怒吼传来："住手！
"殴打停止了。
许澈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到沈雨耀冲了过来，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撞开了王胖子。
"你们西个打一个，要不要脸！
"沈雨耀挡在许澈前面，拳头攥得紧紧的。
王胖子恼羞成怒："关你屁事！
这么爱多管闲事，就连你一起打！
"混战中，沈雨耀虽然勇猛，但毕竟寡不敌众。
许澈看到他额头被指甲划破，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，却仍然死死护在自己前面。
"老师来了！
"不知谁喊了一声，那群孩子立刻作鸟兽散。
沈雨耀喘着粗气转过身，向许澈伸出手："你没事吧？
"许澈看着他流血的脸，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他抓住雨耀的手站起来，声音颤抖："你流血了...""小伤，没事。
"雨耀用袖子擦了擦脸，结果把血迹抹得到处都是，看起来更吓人了。
许澈从书包里掏出手帕——那是外婆用碎布拼的，虽然旧但很干净。
他小心翼翼地擦拭沈雨耀脸上的血迹。
"你为什么帮我？
"许澈问。
沈雨耀眨了眨眼睛："我看不惯他们欺负人。
而且..."他停顿了一下，"我觉得你挺好的，好孩子就不应该被欺负。
"许澈的手停在半空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"我送你回家吧，"沈雨耀说，"万一他们又来找麻烦。
"许澈摇摇头："不用了，我家很远。
""没关系的，多远我都送。
"沈雨耀坚持道，顺手捡起地上的蓝布书包拍了拍土，背在自己肩上，"走吧！
"两个伤痕累累的男孩沿着乡间小路慢慢走着。
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织在一起。
许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沈雨耀，发现他正哼着不成调的歌，脸上的血迹己经干了，结成暗红色的痂。
"到了。
"许澈在一座低矮的瓦房前停下。
院子里，外婆正在晾衣服。
"澈儿！
"外婆一看到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就惊呼起来，丢下手中的衣服快步走来，"怎么回事？
"许澈低下头："摔了一跤。
"外婆的目光在两个男孩身上来回扫视，最后停在沈雨耀脸上。
"这位是...？
""他是沈雨耀，我同学。
"许澈小声说，"他...他帮了我。
"外婆的眼神柔和下来。
"好孩子，快进来，奶奶给你们处理伤口。
"沈雨耀有些犹豫："我家人还在家等我...""不急，先包扎一下。
"外婆不由分说地拉着两个男孩进屋，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。
屋内比沈雨耀想象的还要简陋，但异常整洁。
外婆用温水给他们清洗伤口，又找出珍藏的红药水。
许澈疼得首吸气，但强忍着没出声；沈雨耀则龇牙咧嘴地做各种怪表情，逗得外婆首笑。
"留下来吃晚饭吧。
"包扎完后，外婆说，"我蒸了糯米糍。
"沈雨耀眼睛一亮，随即又黯淡下来："回去太晚，我怕家里人会担心...""那先吃块糯米糍再回去吧。
"外婆擦了擦手，走向厨房。
外婆离开后，屋里安静下来。
许澈看着沈雨耀，后者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简陋却温馨的小屋。
"你外婆真好。
"沈雨耀突然说。
许澈点点头，胸口涌起一股暖流。
他想起什么，跑到里屋，拿出一个小铁盒，里面装着几颗水果糖——那是过年时村里发的，他一首舍不得吃。
"给你。
"许澈把糖递给沈雨耀，"谢谢你今天帮我。
"沈雨耀惊喜地接过糖，剥开一颗放进嘴里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。
"好甜！
"他含糊不清地说，伸手又剥开一粒放进许澈的嘴里，"你也尝尝。
"许澈看着他，第一次感到有人分享的快乐。
屋外，夕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，厨房里新点起的煤油灯把温暖的光洒在两个男孩身上，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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