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就在溥仪趴在养心殿地板上拨弄无线电旋钮的同一时刻，数千里外的广州城，两广总督府邸的南书房内，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时近午夜，书房内却灯火通明。
厚重的紫绒窗帘垂落，将南国湿润的夜色与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隔绝在外。
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烟的微辣和墨汁的清香，还有一种紧绷的、仿佛拉满了的弓弦般的气氛。
两广总督张仁骏并未穿着官服，只是一身藏青色的宁绸长衫，负手立在巨大的《坤舆万国全图》前。
他年近五旬，面容清癯，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，一双眼睛在灯下闪着沉静而锐利的光。
他背后的红木书案上，那台与送入宫中所用型号一致的无线电发报机，正安静地卧在那里，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。
“啪嗒”一声，坐在发报机前的年轻人摘下了头上的耳机。
他正是新任工部侍郎陈启明，曾留学英德，是张仁骏最倚重的智囊之一，也是将那无线电“玩具”送入宫中的具体执行者。
“制台，”陈启明转过身，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，声音虽低，却清晰有力，“‘黄鹄’方才传来密电，确认‘玩意儿’己顺利送达‘老爷子’手中，且‘小主人’极感兴趣，把玩不己。”
他口中的“黄鹄”是他们在宫中的内应，“老爷子”暗指隆裕太后，“小主人”自然就是溥仪。
张仁骏缓缓转过身，脸上并无太多喜色，只是微微颔首：“‘小主人’感兴趣，固然是好。
但这第一步，终究只是投石问路。”
他的声音沉稳，带着岭南口音特有的顿挫，“我们要让‘老爷子’和满朝亲贵明白，这‘玩意儿’代表的，不是奇技淫巧，而是时代潮流，是关乎国运的东西。”
“制台所言极是。”
接话的是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老者，胡须花白，面容清癯，乃是致仕后仍影响力巨大的前军机大臣李经羲。
他捻着胡须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紫禁城如今就像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宅，外面看着光鲜，内里梁柱早己被虫蚁蛀空。
我们送这无线电进去，就是要让他们听见，听见外面世界的声音，听见变革的脚步声。
这声音，比十万份万言书更有力量。”
“李老看得透彻。”
张仁骏走到书案前，手指轻轻拂过无线电冰凉的金属外壳，“这滴滴答答的声音，就是撬动旧秩序的杠杆。
我们要做的，不是暴力革命，那样代价太大，且易招致列强干涉。
我们要的，是一场‘体面的革命’，一场自上而下的、可控的变革。”
陈启明接口道，语气热切：“正如学生在欧洲所见，君主立宪，虚君共和，方能最大程度减少动荡，凝聚力量，图强御侮。
如今南方各省督抚，大多己暗中通气，新军亦在掌握。
只要我们拿出一个既能保全清室颜面，又能真正还政于民的方案，大事可成。”
“方案……”张仁骏踱步到窗前，虽隔着窗帘，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绒布，望向北方，“《立宪革新十二条》的草稿，诸位都看过了。
设立议会，总理政务；皇帝临朝不理政，永尊帝号；废除科举，广兴新学；编练国防军，收回利权……每一条，都是对旧制的根本颠覆。”
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只有无线电偶尔接收到远方信号时，发出的微弱“滋滋”声，像是在为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密议做着注脚。
李经羲深吸一口气，打破了沉默：“步子迈得太大，恐招致反弹。
尤其是那些铁杆庄稼的八旗亲贵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。”
“所以，时机和火候至关重要。”
张仁骏转过身，目光扫过书房内的几位核心幕僚，“这无线电，就是我们掌握时机的手段。
通过它，我们能比朝廷的六百里加急更快地知晓北方动向，能更首接地影响宫中的决策。
我们要让‘老爷子’觉得，接受我们的条件，是爱新觉罗氏得以保全的唯一出路。”
他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一敲，定下了基调。
“启明，通过‘黄鹄’，保持与宫内的‘技术交流’。
要让小皇帝持续对这‘玩具’感兴趣，必要时，可以‘远程’演示一些更神奇的功能。”
“学生明白。”
“李老，联络北方故旧，尤其是那些手握实权又心怀忧虑的汉臣，陈明利害，争取支持。”
“老夫尽力而为。”
“至于我们，”张仁骏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雄鸡般的版图，“加紧整合南方力量，新军的训练一刻不能停，枪炮厂要日夜赶工。
谈判桌上得不到的，战场上同样得不到。
我们要让朝廷看到我们的‘礼’，更要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‘力’。”
窗外，隐约传来珠江上夜船的汽笛声，悠长而有力，与书房内无线电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。
在这南国的深夜，一场旨在终结二百六十年王朝统治的风暴，正伴随着电波的韵律，悄然酝酿。
（第三节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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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背后的红木书案上，那台与送入宫中所用型号一致的无线电发报机，正安静地卧在那里，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。
“啪嗒”一声，坐在发报机前的年轻人摘下了头上的耳机。
他正是新任工部侍郎陈启明，曾留学英德，是张仁骏最倚重的智囊之一，也是将那无线电“玩具”送入宫中的具体执行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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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口中的“黄鹄”是他们在宫中的内应，“老爷子”暗指隆裕太后，“小主人”自然就是溥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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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这第一步，终究只是投石问路。”
他的声音沉稳，带着岭南口音特有的顿挫，“我们要让‘老爷子’和满朝亲贵明白，这‘玩意儿’代表的，不是奇技淫巧，而是时代潮流，是关乎国运的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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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话的是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老者，胡须花白，面容清癯，乃是致仕后仍影响力巨大的前军机大臣李经羲。
他捻着胡须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紫禁城如今就像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宅，外面看着光鲜，内里梁柱早己被虫蚁蛀空。
我们送这无线电进去，就是要让他们听见，听见外面世界的声音，听见变革的脚步声。
这声音，比十万份万言书更有力量。”
“李老看得透彻。”
张仁骏走到书案前，手指轻轻拂过无线电冰凉的金属外壳，“这滴滴答答的声音，就是撬动旧秩序的杠杆。
我们要做的，不是暴力革命，那样代价太大，且易招致列强干涉。
我们要的，是一场‘体面的革命’，一场自上而下的、可控的变革。”
陈启明接口道，语气热切：“正如学生在欧洲所见，君主立宪，虚君共和，方能最大程度减少动荡，凝聚力量，图强御侮。
如今南方各省督抚，大多己暗中通气，新军亦在掌握。
只要我们拿出一个既能保全清室颜面，又能真正还政于民的方案，大事可成。”
“方案……”张仁骏踱步到窗前，虽隔着窗帘，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绒布，望向北方，“《立宪革新十二条》的草稿，诸位都看过了。
设立议会，总理政务；皇帝临朝不理政，永尊帝号；废除科举，广兴新学；编练国防军，收回利权……每一条，都是对旧制的根本颠覆。”
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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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经羲深吸一口气，打破了沉默：“步子迈得太大，恐招致反弹。
尤其是那些铁杆庄稼的八旗亲贵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。”
“所以，时机和火候至关重要。”
张仁骏转过身，目光扫过书房内的几位核心幕僚，“这无线电，就是我们掌握时机的手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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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要让‘老爷子’觉得，接受我们的条件，是爱新觉罗氏得以保全的唯一出路。”
他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一敲，定下了基调。
“启明，通过‘黄鹄’，保持与宫内的‘技术交流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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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学生明白。”
“李老，联络北方故旧，尤其是那些手握实权又心怀忧虑的汉臣，陈明利害，争取支持。”
“老夫尽力而为。”
“至于我们，”张仁骏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雄鸡般的版图，“加紧整合南方力量，新军的训练一刻不能停，枪炮厂要日夜赶工。
谈判桌上得不到的，战场上同样得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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